齐肃

Thou art the cherished madness of my heart.

博士像往常一样被穿着金凉鞋的黎明唤醒,更衣后便争分夺秒地坐在他俯瞰海面的书房里的写字台前投身与他崇高的存在意义——研究与学习中。他的作息有如威滕伯格的学生般规律,衣食起居有条不紊,仿佛由发条和齿轮支配:他从天刚蒙蒙亮开始不停歇地阅读到上午八点,吃一些清淡的早点(他是一个严格的素食主义者),在花园里散步到十点,欣赏那不勒斯湾的美景;从十点到十二点之间接诊村子里生病的农户或为其他需要建议和陪伴的来访者提供帮助;简单的午饭过后,他习惯于午睡三个小时,以为下午的高强度学习养精蓄锐;他在六点钟吃晚饭,七点钟到村子里或海边散步,九点钟回到书房,十二点才上床休息。

也许正是是规律的作息和节制的饮食带来了良好的健康,即使今天已经是他第七十个生日,博士仍然精力充沛、思维敏捷,看起来和四十岁时别无二致——他浓密的须发还未见变白的迹象,智慧的额头上岁月的刻刀亦是徒劳往返。然而当被问及保持青春的秘诀时,就像所有偏爱样缪的学者一样,博士把功劳归于南方的阳光和明智选择的养老地——那不勒斯的海岸。

“我作息规律,”他曾声称,“不是为了保持健康,而是工作需要。不自律的话,本地的懒散风气会影响得我做不成任何事。”

在博士七十岁生日这天,他邀请了一些朋友到家里吃午饭。当他晨练回来向女总管下达指示的时候,这位饶舌的意大利农妇把一封用红棕色墨水写的信交给了他,说送信人是一位“先生”。

“什么先生?”博士问。信是用德语写的,大意是笔者为不能在饭时到场而感到抱歉,并承诺在午夜登门拜访。末尾没有署名。

“就是和所有‘先生’一样的‘先生’,”女总管说,“他留下信就离开了。”

博士感到疑惑,但无论怎么研究,他对写信人的身份的了解仅限于“他是个‘先生’”。

“我需要减少一个人的份吗?”女总管问。

“当然不,”博士说,“不会有人缺席的。”语毕,他把信纸随意地扔在桌子上。

女总管出去不久后就返回来通报说面包师乔瓦尼的寡妇玛利亚求见。博士同意后,玛利亚抽泣着冲进来。

博士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拼凑出了事件的来龙去脉:玛利亚的女儿,十七岁的玛格丽塔,和姑姑在索伦托度过了一个夏天。在那里,一位出手阔绰,温情脉脉先生俘获了她的芳心。女孩的姑姑声称自己对两个年轻人的幽会一无所知,但玛利亚对博士发誓自己的妯娌是个不止一次和撒旦做交易的邪恶女人,就算玛格丽塔的恋情不是她一手撮合,就纵容其发展这一点她也是难辞其咎。祸不单行,玛格丽塔的哥哥安塞尔莫从战场上回来,听说这件事后决定用剑逼迫那位先生迎娶自己的妹妹。

“你需要我怎么做呢?”玛利亚忍住眼泪后博士问她。

“怎么做都行,”玛利亚说,“只要阻止安塞尔莫因为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来就行。”

“那位先生是谁?”博士问。

“是锡耶纳的吉多伯爵。”她回答。

博士思考了一会儿:“我会尽力而为。这事就这么办,过些时候把你的儿子带过来见我。”他在谴责了玛利亚教育子女时的疏忽后把她送走了。

在陪伴玛利亚下楼,路过餐桌时,博士又看见了那封脏兮兮的信。有一瞬间他感觉信上的字是蘸着血写成的,这想法让他不寒而栗。但他很快平复心情,把可笑的幻想抛之脑后。

中午客人到齐了,他们中有维也纳最著名的学者科尼利厄斯博士、画家塔代奥梅那迪、一名威滕伯格大学的丹麦学生、一位在意大利旅行的年轻英国贵族和锡耶纳的吉多伯爵——哲学家,诗人,并据说是全意大利最标致的汉子。平日里滴酒不沾的博士一反常态,用塞浦路斯的名酿向他们祝酒。俯瞰海湾的清爽露台上,关于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艺术文化的谈话像被阳光般的欢笑挑弄的潺潺河流,时常泛起些许愉快的涟漪。

丹麦学生询问博士意大利人是否对那位自称是灵媒的法国胡格诺派教徒最近的研究感兴趣。那位法国人据说可以使召唤出的鬼魂附在昏迷的活人身上,从而在此岸和彼岸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

“意大利人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博士说,“我上学的时候对这一类科学很是痴迷,自学了炼金术,尝试过并自认为召唤出了鬼怪和幻像。但神秘学的研究有两个至关重要的条件——年轻的激情和高纬度地区的寒雾。意大利的阳光对鬼魂来说是致命的,所以这类的学问在这里无人问津。不仅如此,我认为所有召唤术的成功都取决于施术人的意愿和心理状态,这种精神力不仅暗示甚至以一种正反馈的机制迫使施术人相信自己看到了自己的目标召唤对象,我年轻的时候认为自己召唤出了撒旦和特洛伊的海伦和不那么——召唤术是年轻人的事业,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有更重要的工作去做,不该浪费时间了。”

“在我看来,”画家说,“现世的瑰丽神秘已能使最好奇的探索者心满意足了。”

“可是,”英国人说,“现实世界只不过是和意愿投射出的鬼魅一样的幻象和迷梦罢了。”

“男女之事才是唯一值得研究的学问,”吉多插嘴道,“至于点金石,我几个月前已经在索伦托的花园里找到了,那是一颗流光溢彩的珍珠!”

“关于这件事我们还有一些话要讲,”博士说,“那位少女的兄长正在给她找个丈夫。”

“冤枉啊!”吉多说,“你以为我会把无价的珍宝拱手让人吗?我言出必行,近日就会将她迎娶过门!”

“这种愚蠢自私的行为,”博士说,“只会给你们两人带来不幸,请务必打消这个念头。”

“哈!”吉多嘲讽道,“你这个不合时宜的老顽固!”

“我也曾经年轻过,”博士说,“我遇到过很多颗珍珠,相信我,她们只有在自己的蚌壳里时才是美丽的,被采撷后不久便憔悴了。”

“你不懂,”吉多抗辩说,“我阅女无数,但她是不一样的。你没有遇到过你的天启——她和你生命中的其他一切截然不同,她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你之前的人生。”

“是的,”博士说,“我没遇到过,她们对于我来说都一样。”博士说完哆嗦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这已经是一天之内的第二次了。

宴会结束后客人们陆续离席,博士把吉多留下来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无果。吉多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娶玛格丽塔为妻。

“如果我现在弃她而去她就走投无路了。”他说。

博士大惊失色——因为此刻他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不是第一个。”诡异的战栗传遍全身,那声音附着他的耳朵尖笑起来。

“随你,”博士疲惫地对吉多说,“但是以后不要再来跟我抱怨说我现在没有阻止你。”

吉多离开后博士像往常一样上床午睡,但自从多年前定居到那不勒斯以来他第一次失眠了。

“也许是午饭时喝的塞浦路斯酒不合胃口。”他自言自语。

他在昏暗的房间里辗转反侧直到七点仍然全无睡意——信上张扬肆意的红字仿佛燃烧的咒文在他眼前跳动。他穿过花园,沿着海岸线散步,邂逅了他漫长的一生中最辉煌的日落。维苏威火山消融在玫瑰色的烟雾中,海面磷光闪烁,捕鱼人唱着船歌;如同经文里的世界末日一般,天穹平静壮美。

暮色四合,群星闪烁,渔船早已远去,夜空中响起一首似曾相识的歌谣——关于北方的一个深情的国王、他垂死的情人和她遗赠给他的金杯。博士感到耳熟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或许是故国的船歌吧。”他在回家的路上想。

博士在书房里读书,三十年来第一次无法集中精力。他心潮澎湃,日落的奇景和故国的渔歌以一种难解的方式唤起了他对自己青年时代往事的回忆。

钟敲了十二下,他站起身准备去睡觉。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博士说,他的声音无端颤抖起来(“一定是塞浦路斯酒的缘故。”他自我安慰),心跳声被寂静的房间放大。

门开了,一阵阴冷的风灌进来。来访者沉默地伫立着,浮士德博士站起身,跟随他走进门外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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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早可能起不来所以现在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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